白沙海：家访│校园内外

一

那年 9月29日中午11点，我坐上公交车，到王江泾镇南汇的小彦家里去访问。

上星期，小彦报名竞选文学社小干部，我计划对她作进一步的了解。先前告诉她，“国庆长假第一天我要去你家访问。”昨天晚上，我打电话到小彦家里，接电话的是小彦的奶奶，说小彦到她妈妈厂里去了。小彦或许是去厂里告诉母亲明天我要去家访。

公交车快要到汽车北站时，我的手机响了。是小彦灿烂的声音。我问了她133公交车的上车地点，知道了是车上售票，停车场紧靠在汽车北站的北面的一个广场院子。

我很顺利地乘上133路。路过8路车站时，上来一位穿着一中校服、佩戴一中学生校徽的女生带了几大包东西上了车。车售员跟这位女生相识，问起是否今天还在上课，女生说不是，昨天放学很多远路同学没有及时乘不上车，所以今天早上回家。

一会儿，公交车绕过王江泾镇，在柏油马路上往东北方向驶去，极目远望，尽是真正的乡村风光，两旁是无穷无尽的稻田。稻子有些刚抽穗，齐整整地昂着淡青色的稻穗头；有的田块的稻穗已经垂下了头，谷子里的浆水有了分量。公交车过来荷花村，驶到了一座大桥顶上，上来一位孕妇，原先坐在车门后的一中女生马上让座，我心里十分宽慰，恨不得上去问问女孩的名字。

南汇原是一个建制镇，前几年并到王江镇后，最近一版的《嘉兴市域图》上已经找不到“南汇”的名字，而荷花村倒在赫然印在地图上。下午1点多一点，车子开进了一个集镇，我也终于看到路边建筑物上“南汇”的字样，才知道目的地到了。下了车，找南王路78号，颇费了一些周折，问路人，除了指了相反方向，就是“不知道”。后来挨个儿数门牌时，又接到了小彦的电话，我告诉了她位置，她就跑出来接我。

我终于跨进了小彦家门。

这是一楼一底七八十平米的屋子。楼下前后一分为二成两小间，外面一小间类似客厅，但空荡荡的，除了墙边几件什物外，没有家具。里面一小间是厨房兼吃饭间，靠墙一张八仙桌。八仙桌靠墙整齐地码放着几十本书。

我本来要看看小彦的学习环境，看看书房之类的摆设。原来我要看的就这样一览无余。

小彦的母亲泡了茶、端上水果之后，我们三人都在桌边坐下。

我一边喝水，一边点拨桌边的书。小彦母亲说，小彦很喜欢买书。我汇报说：“小彦在学校里学习努力，工作积极，乐意为同学服务，上学期三门会考都得了A，很聪明，各方面都很好。”

小彦母亲说，“她父亲也非常聪明能干，24岁时就当了供销社主任，后来派到田乐乡当领导，不幸出了车祸。那时小彦叫名4岁，实际只有32个月。出事故的情况，一直就像在眼睛面前。14年来，我们娘俩相依为命过日子，现在小彦18岁了，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，她从来也不讲。”

我说：“小彦很懂事，不给妈妈添忧愁。在学校里也很开朗。”我问起这街面头上的房子的产权。小彦母亲说，“当时是供销社建造的，照顾我们，分了一楼一底。楼上是（睡觉的）房间。前些年花了4万块钱买下来了。”

我问起小彦母亲的工作。小彦母亲说，在一家私人老板的织机厂里做，从来没有休息日。今天听说老师来访问，下午请了假。我有点过意不去，答道：请了假就不要紧的。问起一年的工资，说是一个月1000元左右。

就这么点收入，还要供女儿上学，不容易。我安慰说：“很快的，后年小彦就上大学了。”“希望她努力，考上大学。她高一时数学不是很好，要加油啊。”小彦母亲说，“她初中时也是这样，初一时不好，后来好起来了。高中可能也是这样。”

我说要去看看小彦读过的初中——王江泾镇实验学校。学校就在镇子边上，母女俩就陪我一块儿去。小彦去找也住在镇上的高二7班的小芳。小芳不在家。我们找到大街上小芳母亲的水果摊，又打电话找到小芳。小芳饶有兴致地和我们一块儿走到王江泾镇实验学校。

这所学校是4年前建造的，据说是郊区设施最好的初中。主教学楼4层。里面的环境的确不错，有绿茵场，有塑胶跑道。生活区有食堂、餐厅、学生公寓等。美中不足的是缺少精心的设计，建筑物有点凌乱。“和一中是不好比的。”小彦母亲说。的确。

教学楼前有几十只缺胳膊少腿的课桌椅，一位校工正在修理。停车场里有几辆摩托。教师办公室人影绰绰。小彦说：“有老师在办公室。”每所学校总有一些老师忘我地工作。

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后，我们回来。我跟当门卫的大妈说：“感谢学校培养出小彦、小芳这样的优秀学生！”大妈也说：“谢谢一中老师！”

走到汽车站点，有一辆133路发动了，我也就告别了小彦母女和小芳，坐上了车。回程的车上，我心情很沉重，小彦家庭情况这样，我以前对她的关心太不够了。

二

上一学年第一学期的期中之后，政教处小陆拿过来一份家庭有困难的学生的名单，要我认一位学生结对帮扶。我一眼扫下去，发现了一个有印象的名字：“×小彦”。我在新高一报到后不久组织新生参加一次作文竞赛和编辑《五彩螺》校刊时，读到过这位学生的作文《我在暑假遇到她》，写得很细腻的，“或许是一位可以造就的文学爱好者！”面对小陆的那份名单，我心中又一次涌起了那个猜想，我就认了小彦。

我知道她父亲已因车祸亡故，应是缺少父爱，但我怎样关爱她？她是否乖戾、不好相处？在没有具体了解之前，我不便深入交往。好在有文学作为纽带，我们的机会还是很多。一次，我在跟她谈习作的修改之后，说了学校要我重点关注她，但我在说那样的话时，她的目光有点儿闪烁，继而有点呆滞。我要她努力学习，各门功课都要学好，她轻轻地答应着，点了点头。

过了一段时间，北京寄来了她的《我在暑假遇到她》获奖的《喜报》，得奖的同时有其他的十多位同学，我把他们全部找来，一一分发《喜报》，有的学生很激动，但小彦表面上很平静。后来，又有一家杂志组织作文竞赛，小彦以“好人”为题写了参赛作文，开头第一句是：“厚着脸皮说一句：我是好人。”我顿时觉得她是直率开朗的。但文章的写法我不苟同。文章记叙了别人与她自己的5个小故事，采用雁行式结构，每个小故事后只有“呵呵，好低调啊”、“我的好人形象啊……”、“委屈你了，我亲爱的自行车”之类的简单抒情，没有将上下文串连起来的议论。结尾只是如下两段：

我只想说，这个世界像一个大染缸，不管里面是黑是白，都能把它搅混了，搅成一坨散发着腐烂味道的深紫色，然后待它慢慢凝固，结块。

但，我会是个好人，一个单纯的好人，一个到处碰壁却永不停息的好人。

我知道，这样的初一、初二学生常写的文章，是难以在那家杂志的初赛中入围的。进一步修改的时间又来不及，我就决定作为一个作文案例编到《五彩螺》中。小彦的真实水平已经在同期杂志的《我在暑假遇到她》中得到展现，又想到高中生当中不会写好此类文章、不会在记叙的基础上恰当地有一定深刻性地议论的同学较多，我将小彦《好人》原文加上我的点评刊登。我的“点评”如下：

作者思路开阔，有纵横捭阖的思维特质。如今社会，好人确实难做，但“知其不可为而为之”，难能可贵。

然而，作为一篇短文，现在这样的写法，则显得“碎杂”，中心内容没有突出来。

如果真的要表达尽管常常碰壁，仍要坚持做好人，那得通过紧扣事例的精深议论来结构全文，着重讲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，那才能成文。而现在，只能算是一堆素材的罗列。

不出所料，小彦的思想情绪没有受到丝毫影响。有一次，我问她：“我点评的意思你理解了吗？”她微笑着点点头说：“理解的。”

第二学期，我给她订了一份《中学语文报》，这样，每星期都有承载我的希望的报纸传递到她手中。我还将每期的《语文新圃》杂志送给她读。从她时常通过伊妹儿发来的作文看，她的写作水平已经上到了优秀高中生的“台阶”。

升高二不久，她拿了一封信找我，说是北京的那家作文竞赛评委会要她寄几百元钱去，说《我在暑假遇到她》要编到书里去，问我怎么办。我说：“他们要编到书里去，随他们便，你不要汇钱去。”我知道她心底里的一些想法。我说：“作文公开发表的机会还是有的，我留心着。”后来，一家中学生杂志要我提供“每月一星”的稿件，我就选中了小彦的两篇习作，连同她对文学的认识和写作体会一并寄了去。杂志社还要照片，我找她在校园里拍摄，我发现她比高一时靓丽得多。高一时穿那件灰不溜秋的汗衫，真像丑小鸭，一年后，虽然还没有变成白天鹅，虽然同是那件灰汗衫，但已经变得灵秀奕奕。

小彦的思想纯真，学习自觉努力，活动能力怎么样？我也创造些机会让她锻炼。找她谈话或谈什么事情后，我常要她去找其他班级甚至高三年级×班的××到我办公室来或做什么事。有一家杂志要我组织学生的辩论文，我也找她写，并且让她再去找辩论对手，讨论之后各自写成观点对立的文章，她也完成得很好。

她的灵活处事的能力也比较强。暑假里我通过伊妹儿告诉她，我有一套高一的《精彩阅读》装在大信封写着她名字放在学校传达室，请她返校日取走，假期里仔细读读。后来一次，她对她们新的文科班将文学分社取名为“写字才是正经事”感到新奇，“吔”了一声。她们原来的高一6班分社名为“六度”。我办公室的电脑上她的一篇作文的点评中将她的姓写错了，她一眼就瞧出来了，并说：“上次传达室里的信封上也写错了。”我问：“是不是经常写错？”她说：“其余没有。”哦，我将她与以前的一位同名学生的姓名混淆了。她果断地将传达室写着别人姓的信封判断是我给她的东西而拿走，这是一种不寻常的素养。这次国庆长假，很多学生乘不上车，她跟我说，她是乘了倒车，多花了2元钱，先倒乘到高中园区，再从那里乘始发车，才在当晚回到家的。不然的话，要耽误第二天的“家访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