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园星河66：平英：“一切的一”与“一的一切”

“一切的一”与“一的一切”

“‘一切的一’，‘一的一切’，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？”

有一次，平英来信向我提出这个问题。这是郭沫若《凤凰涅槃》中的诗句。她——三年前的初中毕业生研究郭沫若来了！

三年前，平英是我的得意门生。那时，学校委托我主编《文明快报》，平英源源不断地投来稿子，成了“专栏作者”。临毕业前，她告诉我：她爸爸不让她考高中。“为什么？”我很惊讶。我觉得她是很有发展潜力的。她支支吾吾，后来终于说出了原因：怕她读高中后考上大学远走高飞，爷娘等于白生白养！

尽管这是当时农村里很多父母的普遍想法，但我仍然很生气，脑子里马上冒出冲破家庭旧思想束缚、与命运抗争的名人轶事，并一口气讲给他听。后来我多方努力，才使她爸爸答应考了再说。

高中招生考试，平英的成绩优秀，录取榜上有其名，但她父亲再也不肯让步。平英只得停下了全日制学习的步伐。她是极其尊重父命的。

从那以后，她时时托小同学捎信来，诉说她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的处境，谈她对社会、对人生的看法，但矢口不谈父亲不让她读高中的事。我理解她，她是传统淑女！但她又不情愿把读的书“还”给我。她仍然利用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之余自学，不断地将所写的文章寄给我。有一回，我将她的文章推荐出去后，在一家刊物登了出来，她收到了一笔稿费。但她竟将那笔稿费装入信封，写上“不动产”三字，投进我们小镇邮局门外的邮筒。我想她一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，我没有问她。

1983年秋初，当时的上海市金山县金卫乡中心校领导找到我，要我介绍一位小学代课老师，我衡量了一下，就推荐了平英。

由于无可抹煞的实绩，平英在金卫乡中心校站稳了脚跟。每当中心校的人们称道她时，她总说：“我为我的老师争气！”这使我也光彩不少，那是我几次到金卫乡平英代课的学校去看望她时感受到的。那段日子里，平英一方面教好功课，一方面努力自学。

“你在读大学课程了？——问题提得很深啊。”有一次见了面，我问她。她晓得我指的是“‘一切的一’，‘一的一切’”的问题，红着脸说：“那是我们中心校一位老师问我的。”这话大概是真的。

有人将这样的问题问他，我更安慰了。

写于1986年11月，载《素质教育丛书》，贵州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。

补记：

后来，政府教育部门多管齐下抓师资队伍建设，高考中考的规章中有“代课两年以上的可以报考师范类院校”的规定，平英符合条件。

那一次，她父亲不再阻拦。平英顺利地报上了名，并轻松地考上了中师。毕业后先后到了平湖的几所知名小学任教，最后到了嘉兴实验小学任教，那时我也到了嘉兴一中任教。

我和她都是喜欢步行上下班的。每天下班后，我出校门往三水湾，她出校门往西到翰林府第，我们常常在凌公塘路相遇，彼此都很高兴。

平英的教学业务水平高，早成为嘉兴小学语文界真正的名师，是不用教育部门“批准”的名师。有一次，一家出版社约我们几个朋友编写一套《语文分级阅读》丛书，我们请平英主编四上年级的一本，她驾轻就熟，从选文到导读评点，其质量在这套书中均属上乘。而且，她特别重视辅导学生整本书阅读，在一个《最佳者胜出》的单元里，六篇选文均选自一部著名长篇小说，像一个“连续剧”似的，当时编委会里有人认为这样选文与整套书选文风格不一致，我们力排众议，认为作为一个特殊例子，也应允许，只要选文本身的质量好。出版社尊重平英的编辑思路，全书通过了终审，顺利出版。后来，平英的编法得到了小读者的格外喜爱。

但平英对名和利看得比较淡。有一回，我们又在凌公塘路海盐塘桥相遇。她跟我说，本来以为在小学任教，评上小学高级教师已经足够了，不久前学校领导找她谈话，鼓励她申报中学高级教师的资格，问我怎么样。我说，既然领导有这个意思，最好不要违逆其美意，顺其自然。小学中的中学高级教师职称，都是颇有造诣的，一般的申报者报上去，是凑凑热闹而已，真正能评上的，都是有真本实力的。再说，因为这样的申报，不只是个人的事情。

不知道她最终申报了没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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