考文运思专栏23：考试体作文中的随笔

考试体作文中的随笔

文/朱伯荣

考试体作文可不可以写随笔？从原则上说，应当可以的。

曾有一位特别爱好写作的高中生问我：“我们老师说，作文要有主题（明确的中心思想）才是好作文；那随笔这类体裁就不能是好作文吗？那‘名家随笔’又如何解释呢？感觉我买的比如《老舍散文》《朱自清散文》《张爱玲散文》……都是洋洋洒洒，随性写就的呀！”

针对这位学子的疑惑，我曾耐心地回信解释，正本清源。后来那位同学明确了认识，不仅其随笔越写越精彩，多次在作文大赛中获奖，而且应考作文也越写越好，后来高考时作文也写得比较满意。

“随笔”究竟是什么？

它可以说是散文园地中的“奇葩”！随笔篇幅一般比较短小，形式活泼自由，可以记叙，也可以议论、抒情等。而且，名家的随笔似乎确实常常是随性写就，其笔法不为条条框框束缚，也不管以什么表达手法为主，更没有那些高中生应当遵循的写作要求。

说随笔是“奇葩”，说明它与众不同，标新立异。但即使是名家的随笔，也绝不是随随便便写成的文字。打开那些名家撰写的随笔，发现作者总是意在笔先，已经形成一个明确的中心思想，如鲠在喉，不吐不快。而现在很多人在网络上写的文字确实有点“随随便便”，有时胡思乱想到什么，也那么胡乱写下来，那样写成的文字一般只属于不登大雅之堂的“网文”，与属于散文的随笔不能同日而语。现在一些高中年级的低段以及初中年级，语文老师要求学生写随笔，其实本是要学生通过写“日记”“周记”之类的文字，来激发同学们的写作热情，只是换了一个新鲜一点亲和一些的名称而已。这种平时的练笔，与高考作文毕竟是两码事。高考作文并不是要了解考生有怎样闲适的态度，生花的妙笔，而是要了解考生有怎样的思想水平、逻辑思维能力与语言表达能力。所以，考生即使运用随笔的形式，也要根据随笔可记叙、可议论、可抒情等的功能，确定主要运用哪一种表达方法，写成或记叙文、或议论文、或抒情文的“文体特征鲜明”的正儿八经的作文。

而衡量一篇高考作文文体特征是否鲜明，要看其有没有一种主要的表达方法，其他的表达手法是不是结合在主要的表达手法之中。如果是的，那就是“文体特征鲜明”，否则必然属于“违规”之作。

目前的全国高考试卷内容并未统一。各地不同的作文命题专家往往属于不同流派，所命的高考作文题有不同的风格，所提出的写作要求也不一样。比如全国卷与浙江卷常常以正统的言论（以及记叙）为主，形式过于随意的“随笔”的生存空间不大；而上海、天津、江苏卷则连续多年都侧重“随笔”类（以夹叙夹议为宜）。这是不同地区的考生应当充分认识到的。

下面结合江苏卷2019年高考作文题及其一篇满分作文来进一步分析。

根据以下材料，选取角度，自拟题目，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；除诗歌外，文体自选。（70分）

物各有性，水至淡，盐得味。水加水还是水，盐加盐还是盐。酸甜苦辣咸，五味调和，共存相生，百味纷呈。物如此，事犹是，人亦然。

满分例文：

元和年间的自述

（“自述”显得随意亲和。文题就体现出随笔的特点）

江苏一考生

元和元年

我来到永州已经一年了，此地瘴气肆虐，像极了我乱糟糟的心情。短命的改革在我心底刻下了难以愈合的伤口，再加上母亲病逝，我落下了失眠的病症。（开头就抓住改革失败了这一事件）

今天（“今天”一词好像日记体的写法，在这里恰到好处地体现出“随意”的叙述特征）我又早早地醒了，脑海里又跳出当年的一幕幕：顺宗中风变哑，主事的二王，一个因丧母告假回家守丧，一个也中了风，宦官俱文珍等人趁机沆瀣一气，胁迫顺宗禅位，并策动神策军发动宫廷政变……宪宗一上任即颁下一道圣旨，驱赶我们这些参与改革的臣子到荒远之地，过了一些时日，王叔文被赐死……现在看来，我们当年是忽视斗争的复杂性了，泾水、渭水确实是不能相融啊！王叔文也真是的，改革动机不纯，怎么能利用改革来为己牟利呢？听说他家里有个专门用于收受金银珠宝的箱子，泾水被混进渭水，怎么还能保持清澈啊？（此一大段以叙述为基础，叙中有议；同时批评王叔文“用改革来为己牟利”，文笔犀利）

唉，窗外鸡鸣了，心头忽然涌上两句诗：

孤舟蓑笠翁，独钓寒江雪。

待后面有时间再补足吧！

（为“孤舟蓑笠翁，独钓寒江雪”创设了一个创作的意境，出神入化，且又体现了随笔的特点）

元和三年

忘年交吴武陵也被贬到了永州，令我惊愕的是这位小兄弟做官还不到一年。血气方刚的小子性格还是太刚烈啊！权贵们那个金圈子硬碰硬还是不行的啊！（记叙与抒情相结合，也是随笔的写法）

吴武陵落脚在潇水之西，和我只一水之隔，我自我幽默地感慨：永州这地方还真是与我柳宗元密不可分啊，好友娄图南刚离开不久，皇帝又送了个吴武陵给我。（用自我调侃的笔调写，很有趣，也很得体）

初识吴武陵，他的才思敏捷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，我曾经夸他：一观其文，心朗目舒，炯若深井之下，仰视白日之正中也。这些年过去了，他的学识更见长了吧？不知道他对哲学又有了怎样高明的见解？从这个角度讲，对于吴武陵的到来我反而该庆贺一番咧！

（连续三段记叙与小友吴武陵的交往。吴武陵是初中课文《小石潭记》中写到的与作者“同游”小石潭的人物，考生在此信手拈来，增强了笔调的随笔味儿）

我是一个爱交朋友的人，朋友们与我相得，给我的生活添加了许多色彩。他们不同的秉性足以使任何一个时空绽放精彩。（这段在记叙的基础上议论，“随心所欲”，写出豁达的胸襟）

迅速地研磨，铺开信笺，我在最右侧先写上六个字——湘浦大人台鉴，我期待着那个学富五车的青年的到来。（本段又转到记叙上来，用的是散文笔法）

元和四年

（此小标题直接取自《始得西山宴游记》结句，得来全不费功夫）

这一年（与前一部分所记叙的内容时间跨度大，也富有随笔色彩）西山给了我别样的感受。这座山正对着法华西亭，从亭子里眺望，其巍峨奇异直入眼帘。我带着仆人一路披荆斩棘，焚烧乱草，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到达了山顶。

从山顶下望，山下的一切变得渺小，四面青山白水萦绕，如同挂在四周的山水画，此境绝美，人间的烦心事在这一时空里不足一哂。我闭上眼睛，随意、舒适地坐下，吐纳着山顶的空气，只觉得此境辽阔浩渺，只与天地之间的大气有机融合，我的内心难得的悠然，只觉得思想停止了，形体消散了，与自然界万物不知不觉地融为一体了。

（上述两段内容对课文《始得西山宴游记》作巧妙地敷衍，特别是化用原文中“心凝形释，与万化冥合”数语，运笔得心应手）

西山之游在我心间萦绕，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：在人世间行走，要选择性地融合，学会融合，人生方能进退从容！（这段的抒情议论，内容源于课文《始得西山宴游记》的后半篇，但思想又有所升华与拓展）

永州这个地方第一次让我觉得亲切（小结段先总说“永州”），我决定把西山（再具体说“西山”，演绎的逻辑思维能力卓然可见）这座奇山推介给世人，文章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，就叫《始得西山宴游记》。（末句既小结上述第三部分内容，又总结了全文）

总评：

这篇高考作文采用随笔形式，以史实为依据，结合初中课文《小石潭记》与苏教版高中必修一课文《始得西山宴游记》的思想内容，通过想象，描述了唐代元和年间王叔文政治革新运动失败、宫廷变乱蜂起、参与那场运动的柳宗元也被贬永州后的生活琐事，娓娓道来，成了这篇随笔佳作。

文章以“元和元年”“元和三年”“元和四年”三个时间名词作小标题，不仅眉目清楚，而且省去了很多记叙与说明，也十分贴合“随笔”的文体。

随笔本是散文的一种。写好散文通常的说法是“形散而神聚”。本文从一个巧妙的角度落笔，将革新运动失败后柳宗元的一段生活际遇洗练地勾勒出来，表达出有志向的封建士大夫“酸甜苦辣”的生活，说明人生际遇的复杂多变，特别是在那样的时代，人生发展轨迹难以预见，扣住了前述江苏卷那个作文题所揭示的万物往往“五味调和，共存相生，百味纷呈”的主旨。

顺便说一下，本文蕴含的逻辑结构也很严谨，即：在封建时代士大夫的命运自己是难以把握的（这是一种普遍的情况），“为什么？”因为那个时代的人治政治太黑暗、太无道，“怎么办？”当事的士大夫只有超然物外，随遇而安，才能安度“余生”。

（《读写》2019年11月号D版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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