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活启示1:厅廊筑路

作者:朱伯荣 时间 : 2020-03-29 14:20:15 阅读 : 528 次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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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1986年本文作者发起修筑,后经倪根、朱伟东两次整修造福乡亲三十多年的路


厅廊筑路

朱伯荣

 

浙江省平湖市东南端有个独山港镇,镇东北有个前进村,村东北有个宅基叫厅廊。厅廊自东至西长一二百米。宅基东边有一条小河蜿蜒而来,到宅基东南汇头呈丁字形,一边又跟厅廊平行往西,越过一个堰基,直到厅廊西南场角的大竹林外打弯朝北后西折。厅廊河西是个独家村,户主姓王,在下文中是要角。上述河道将厅廊东、南、西三面围了起来。清代以降的风水先生说厅廊宅型好,若有生下属羊(即农历羊年生的)的男孩,长大会做皇帝。

我们家属的祖先我只能追溯到爷爷的爷爷。后来我到嘉兴教书,知道同姓的平湖城周围和嘉兴一带也有不少,据说都是苏州一带移民流落来的。关于属羊男孩长大会做皇帝一说,也许出于朴素的反清复明思想。厅廊宅基在民国的1931年,有了一个属羊的男孩,那就是我的叔叔朱金虎。

厅廊是我的曾祖父朱阿小的杰作,前厅后埭,青梁大瓦房,十分豪华。1937年日本鬼子从杭州湾畔的金山卫到白沙湾一带登陆,企图一部分兵力包抄进攻上海,另一部分朝西北的嘉善火车站进击,企图切断淞沪会战的中国军队的后撤到浙西的退路。日军用心极其险恶。所以遭到了驻守在全公亭一个营部和两个连的抵抗。日军遭到重大伤亡,中国守军八百多人全部殉国。后来鬼子爬上金山卫到白沙湾一带的海滩后,一路向北实行“三光(烧光、杀光、抢光)政策”,厅廊也被点了火。鬼子走后,躲在竹林里的我的曾祖母,出来扑灭了火,这前厅后埭就成了方圆数十里的幸存者。我小时候还见到前厅东南角的廊柱被兵火燎过的痕迹。

厅廊除了姓朱的外,还有两家姓倪,那是我祖父时代在厅廊东旁边造屋定居的。

到了1982年,全塘乡政府(后改为建制镇,2010年又与黄姑镇合并为独山港镇;全塘乡民国时期称“全公乡”,与东边的金丝娘桥乡与北面的衙前乡合并而成,给新乡命名时取“全公乡”的“全”与流经本乡的黄姑塘的“塘”字,就像“江宁”与“苏州”组合成“江苏”,“安庆”与“徽州”组合成“安徽”差不多)决定筑一条从乡政府所在地全公亭集镇通往衙前集镇的马路,经过厅廊西两百米处逶迤北去。从此厅廊人上镇和回家,凡骑自行车的,这两百米就必须推行,遇上下雨天,还得车骑在人身上,非常不便。

记得1986年暑假,已经撤乡建镇,生产大队改为村民会,生产小队改为村民小组。在嘉兴教书的我回到老家,问堂兄朱伯明:“为啥不想想办法修一修路?”他朝我看看,惊诧于我的悖时,说:“如果仍是金虎阿叔当队(组)长,就好办了。现在,沼北的金木生(化名)当队(村民组)长,他家就在全衙新马路边,还来管你们呢!”我去跟村里领导商量,他们回答说,“每个村民组都应该修修路,但是我们村共有十八个村民小组,从东南到西北五六里,村里实在没有经济能力筑路。”他们说:“可以找村民组长商量。”

我找到村民组长金木生。他解释:“现在还兼了十二组的组长,你们要求修的路只是厅廊的人家享受,工作比较难做。”这完全是托辞,整个十二组的村庄正好紧贴着全衙公路。

商量不成,我决定自己干。父母、兄弟,堂叔伯、堂兄弟听了我的想法,无一不赞成,两家姓倪的村民也说是“好事”。

那天中午,我召集厅廊二十几户人家的户主开会。我谈了我的计划,大家都很高兴。嫂子纪美华说:“这件事就是缺少一个成头人,还要靠教书先生!”

路从哪里筑过来呢?我们讨论过两个方案。一个是从全衙马路上接过来,将河西王进福(化名)家港北原有的路加宽,沿厅廊宅基后往东。这个方案比较好,虽涉及十二村民组几家的地,好在这些都是鸡食地。西边靠近新马路的地,是厅廊本组包括王进福家我们自己村民小组人家的。

另一个方案,从南地岸机耕路往北接。这条机耕路距厅廊约一百米。不过如果采用这个方案,路要冲过堰基,工程量大。另外,沿这条路修过来,通过堰基后,还得通到整个宅基两端。再说,以后人们骑自行车或摩托车冲过堰基,有安全隐患。还有一点,当时大家都不说出口,就是一条大路朝村子冲来,会坏掉这个宅基的“风水”。

最后,我们决定采用第一方案。

我们计算一下沿路原有的排水缺口,需要买多少节水泥管子,每家出5元钱差不多。一下子收齐了一百多元。我把钱交给堂兄朱伯明去办。

这条路需要的土地,要调地的人家,自己组里的,会上大致已经决定。会后,我就到沼北徐家宅基的第十二村民组的有关人家,挨家挨户商量,他们听说要调一点田头鸡食地筑路,没有一家不同意。

我再到自己村民组的王进福家。王进福的妻子是金虎阿叔的女儿,我的堂妹,她当然爽快答应。

这天下午,堂兄朱伯明已将水泥管子买来,在缺口里铺好。我就让每家出一个劳力筑路了。说是筑路,其实很简单,就是在原有的一公尺左右的路基上,再加宽一公尺,用铁鎝坌坌,一条新路就形成了。几个小孩子在新筑的路上又是跑又是跳,异常高兴。

不料那天傍晚王进福找上门来,扯天扯地叫:“你们想筑路?你们想爽荡?你们想肆耀?哼!想也不要想!我的田横头就是不同意!”喊了一通后,不由分说地悻悻走了。

我找到堂弟朱弟良,他是王进福的舅佬,我们一道去做王进福的思想工作。但王进福一直铁板着脸,还是那句话:“想也不要想!”回来的路上,弟良也气得鼻孔里冒烟:“哼,这种人……”

王进福是独家村,处在厅廊的河西。早先他从生产队回家必须穿过厅廊,爬过堰基,再在港南沿河走。有时挑一担柴禾穿过厅廊时弄堂里和自留地的篱笆上左撞右撞,再翻过堰基摇摇晃晃回去,确实不方便。“现在你们想方便?想肆耀?”他要弄你们不成功,这点报复心理可以理解。

我们功败垂成,筑成的新路,王进福田头的两米,仍被他坌回。这两米长的地成了新路的瓶颈,自行车经过时要特别小心。拖拉机运送东西,则在这凹进去一米宽的地方铺一张翘板。

转眼到了1992年。有一次我回到全公亭集镇,遇到当了镇文化站站长的倪根,他说:“伯荣,当年你筑路的意愿,我接着把它完成了!”我喜出望外,问:“难度不小吧?”他说:“我也先找了村委会,村委会说这事要村民组长牵头。我就也去找组长金木生。金木生说先前他没有插手,现在也不好弄。我也就自己干。这次一问王进福,他蛮爽快,满口答应。于是宅基头上每户出一百元,买来黄沙石子,就把路修好了!”

我很高兴:“好事多磨,好事多磨。我要去这条路上走走!”

那个周末,我从全塘骑自行车回老家厅廊,还未到那条新路,就看到有一条两米多宽,撒着青青细石子的路,从全衙路接出去,通到了王进福的家。王进福也早已跟人家承包农户调了土地修了自己一家人走的路。王进福从地里回来,也无须像早先那样,穿过厅廊,爬过堰基,在人家的篱笆上七撞八撞,摇摇晃晃地走,他早已用拖车走他新修的路了。时间能够改变现实,时间能够洗刷怨恨,时间能够弥愈创伤。

2003年的羊年春节,我回家时,看到我和倪根成头筑的这条路又加宽到四五米了。我问兄弟伯良:“这回又是谁搞的?”答道:“朱伟东现在是村里领导了,只要约约手。人家杨玉林当书记,马路筑到自己场头,不当书记谁来给他筑?”我想到当年筑路调土地的烦难,问:“这次怎么调地的?”兄弟说:“调什么地?就这么一两个平方的地,村干部提出来,谁不肯?谁敢响(反对)?”停了一会,他又感慨地说,“人家当你的面当然赞你,背后有人说:‘朱伯荣修这条路,是为了兄弟造房子运东西方便!’我爽朗荡说:‘你们无这条路造得起房子,我难道造不起?’”我跟兄弟说:“我为全宅基人家做件好事,难道要排除自己家在外?其实从这条路上得益多的绝不是我们家,而是那些几个人在企业里做,每天骑自行车、摩托车上下班的人家。至于造房子,厅廊宅基十家有九家是在我们筑路之后,好处大家都享受到。要做成一件事,怎么离得开天时地利人和?如果我不在厅廊出生,在当时情况下,又怎能筑得成这条路?有人讲几句坏话,不足为奇。”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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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天,四季桂这个开得旺盛     古桥摄        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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